“那边的人,早年都受过我们的恩惠,收了我们的盐铁兵器。只要许以重利,不怕他们不为我们所用!”
秦嵩靠在颠簸的车壁上,闭着眼睛,没说话。
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。
一会儿是云城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,一会儿是王府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,一会儿又是秦夜那双冰冷的眼睛。
代价太大了……
几十年心血,付诸一炬。
就算到了南疆,又能如何?从头再来?谈何容易……
“烈儿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是不是做错了……”他忽然睁开眼,眼神有些涣散。
秦烈眉头一皱,语气带着一丝不满:“父王!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对错可言!”
“成王败寇!我们还没败!”
他凑近一些,声音更加低沉狠厉:“只要我们还活着,就有机会!”
“南疆不够,还有海外!总有一天,我们会杀回来!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!”
秦嵩看着儿子那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,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又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只是那眼皮,在不停地轻微跳动。
“”
朝廷大营里,气氛依旧压抑。
虽然上面下了休整五天的命令,但士兵们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。
巡逻的岗哨增加了一倍,明哨暗哨交错,警剔地盯着任何风吹草动。
吃过简单的晚饭,张二狗靠着营帐的木柱坐着,看着远处天际那最后一点馀晖。
云城方向的火光已经看不见了,但那股焦糊味好象还萦绕在鼻尖,怎么也散不掉。
王老五的位置空了,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絮絮叨叨地跟他分肉干,或者拍他的后脑勺了。
他心里堵得慌,像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。
旁边几个同哨的士兵凑在一起,低声嘀咕着。
“听说了吗?庆王和他儿子,好象没死,跑南边去了……”
“妈的!让他们跑了?那我们这仗不是白打了?那么多弟兄不是白死了?”
“殿下已经派赵将军去追了!肯定跑不了!”
“南边啊……那地方,听说全是瘴气林子,毒虫猛兽多得吓人,还有会放蛊的蛮子……”
“怕个球!殿下肯定要带着咱们打过去的!”
“到时候,非得把那对狗父子的脑袋拧下来不可!”
“就是!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!”
张二狗默默地听着,没搭话。
报仇?
他当然想。
但他更想好好活下去。
他伸手进怀里,摸了摸那小块用油纸包着、一直没舍得吃完的咸肉。
这是王老五之前省下来,硬塞给他的。
“傻货……咱是正规军……你怕个蛋啊……”
王老五那带着笑骂的声音好象又在耳边响起。
张二狗把咸肉紧紧攥在手心,低下头,把脸埋进了膝盖里。
营地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。
夜渐渐深了。
五天时间,一晃就过。
这五天里,伤兵营抬出去不少没能熬过去的兄弟。
也陆续有新的兵员和物资从后方补充进来。
大营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,但那股无形的沉重,依旧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出发的前一夜,秦夜下令,宰杀了一批受伤无法继续服役的战马,给全军加了餐。
肉汤的香味飘荡在营地上空。
士兵们围着火堆,沉默地啃着马肉,喝着滚烫的肉汤。
没有人喧哗,也没有人嬉笑。
气氛依旧沉闷。
张二狗分到了一碗带着不少肉块的汤,还有一大块烤得焦香的马肉。
他端着碗,走到营地边缘,面朝云城的方向,把碗里的肉汤,缓缓倒在了地上。
“老五……还有弟兄们……走好……”
他低声说了一句,然后蹲下身,默默地啃起了自己那份马肉。
肉很柴,嚼起来费劲,但他吃得很仔细,连骨头缝里的肉丝都啃得干干净净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。
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大营。
“集合!”
“全军集合!”
军官们的吆喝声在各个营地响起。
士兵们迅速穿戴好衣甲,拿起武器,冲出营帐,在自己的队伍前排列整齐。
黑压压的人群,沉默如山。
秦夜一身玄色铠甲,骑着战马,出现在队伍最前方。
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、但都带着坚毅和疲惫的脸。
没有过多的动员,他的声音通过寒冷的空气,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。
“云城的血,不会白流。”
“庆王欠下的债,必须血偿!”
“目标,南疆!”
“出发!”
没有震天的欢呼,只有武器碰撞甲胄发出的铿锵之声。
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蟒,开始缓缓蠕动,沿着被先锋部队清理出来的道路,向着南方,向着那片未知而神秘的蛮荒之地,迤逦而行。
张二狗扛着火铳,走在队伍中间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。
云城的废墟已经越来越远,最终消失在山峦之后。
前路漫漫,等待他们的,是更艰苦的行军,和更未知的战斗。
他深吸一口气,转过头,迈着坚定的步子,跟上了前面的队伍。
“”
赵斌的三千轻骑,此刻陷入了麻烦。
他们追着庆王残部的踪迹,一头扎进了南疆边缘的密林深处。
这里的山路更加狭窄徒峭,很多时候只能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。
速度根本快不起来。
而且,秦烈显然对这片地域有所了解,或者得到了当地人的指引。
他们设置的陷阱越来越刁钻。
有挖得很隐蔽、底下插着削尖竹签的陷坑。
有挂在树上、用藤蔓牵引的滚木礌石。
还有涂了不知道什么毒液的竹箭,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。
虽然造成的直接伤亡不大,但却极大地迟滞了追击的速度,搞得人马疲惫不堪。
“将军!前面又发现陷马坑!”
“折了两匹马,三个弟兄轻伤!”一个斥候打马回来,气喘吁吁地禀报。
赵斌脸色铁青,脸上的疤痕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。
他抬头看了看几乎被浓密树冠完全屏蔽的天空,又看了看脚下泥泞不堪、布满障碍的小路。
“妈的……有种出来真刀真枪干一场!尽玩这些阴的!”他狠狠啐了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