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泼洒在金陵城北即将竣工的大报恩寺工地上。白日里人声鼎沸、斧凿叮当的喧嚣已然沉寂,只剩下巡更守夜人零落的梆子声,以及风中摇曳的气死风灯,在未干透的朱漆高墙与琉璃飞檐间投下幢幢鬼影。就在这片看似静谧的阴影深处,四条如同壁虎般灵活的身影,正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塔基巨岩,向着那片被视为禁区的核心——琉璃塔地宫入口,艰难潜行。
“还有十一步,东厂那帮龟孙的巡逻队就会转到背面,我们有最多三十息的时间穿过前面那片开阔地。”罗子建压低声音,他的耳朵几乎贴在石壁上,细微的震动通过骨骼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,这是他在特种部队磨炼出的本能。他口中的“开阔地”,不过是区区十米见方、铺着青石板的地面,但在今夜,却仿佛一道生死鸿沟。
欧阳菲菲紧抿着唇,手中紧紧攥着那个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黄铜钥匙——形制古朴,上面刻着与碧云剑剑格上如出一辙的云水纹。她背上,碧云剑在简陋的剑囊中微微震颤,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,越靠近地宫,这震颤就越发明显,仿佛在与某种遥远时空外的力量共鸣。她能感觉到陈文昌和张一斌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,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“妈的,早知道把那半包自热火锅粉留着了,还能制造点混乱。”陈文昌小声嘀咕,手里却稳稳握着一把临时找铁匠打的、形似工兵铲的古怪兵器,这是他根据现代理念设计的“多功能破障铲”,虽然粗糙,但胜在顺手。
张一斌没说话,只是默默检查了一下腰间挂着的、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“终极武器”——那是他们仅剩的一小块手机,电量仅存百分之三,里面只存了一首歌。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在汲取某种来自未来的勇气。
十一步的距离,在心跳如鼓中捱过。巡逻队杂沓的脚步声终于远去。
“走!”罗子建低喝一声,率先如离弦之箭般窜出。欧阳菲菲三人紧随其后,脚步放得极轻,落地无声。
十米距离,转瞬即至。地宫入口并非想象中恢弘的大门,而是一处嵌入塔基、毫不起眼的石质拱券,被巧妙地设计成须弥座的一部分,若非有机关图指引,绝难发现。拱券紧闭,石门上雕刻着繁复的佛教图案,中心是一个莲花状的凹槽,那便是钥匙孔。
成功在望!欧阳菲菲眼中闪过一丝激动,迫不及待地将黄铜钥匙对准凹槽。
就在钥匙即将触碰到石门的前一刹那,一股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溶于夜风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!
“小心!”罗子建反应快至巅峰,猛地将欧阳菲菲往旁边一推,自己就势翻滚。只听“叮叮”几声,数枚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针,精准地钉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,针尾兀自颤动不已。
“呵呵呵……咱家等候多时了。”一个阴恻恻,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声音响起。火光骤然亮起,四面八方涌出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、腰佩绣春刀的东厂番子,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。火光映照下,吴老二那张干瘦阴鸷的脸,从阴影中缓缓浮现,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同样的毒针,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狞笑。“欧阳姑娘,还有你这几位能耐不小的朋友,这地宫重地,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。把碧云剑交出来,杂家或可留你们一个全尸。”
退路已被彻底封死,强弓硬弩在如此近的距离下,足以将他们射成刺猬。空气瞬间凝固,绝望如同冰水,兜头浇下。
陈文昌握紧了工兵铲,额角青筋暴起;张一斌下意识地护住了怀里的手机;罗子建眼神锐利如鹰,飞速扫视着周围环境,寻找着哪怕一丝可能的突破口,但面对绝对的人数与武力压制,任何硬拼都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欧阳菲菲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千算万算,没算到吴老二竟如此老谋深算,早已张网以待。她握着钥匙的手心沁出冷汗,钥匙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使命的近在咫尺与遥不可及。
难道,真的要功亏一篑,永久滞留在这六百年前的大明?
不!绝不能!
电光石火间,一个极其大胆,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骤然劈亮了欧阳菲菲的脑海。她想起了陈文昌之前无意中的一句玩笑:“这吴老二,对碧云剑执着得像个追星私生饭。”
私生饭……对信息的渴望,对“宝物”独占的执念!
欧阳菲菲猛地抬起头,脸上惊恐失措的表情瞬间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高傲与神秘的平静。她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因方才躲避而略显凌乱的衣襟,然后,迎着吴老二审视的目光,缓缓将伸向石门钥匙孔的手收了回来。
这个举动,让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吴老二微微一怔。
“吴公公,”欧阳菲菲开口了,声音清越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“你当真以为,我们千辛万苦来到此地,仅仅是为了归还这柄剑吗?”
这话问得突兀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反问意味,完全超出了吴老二的预料。他眉头一皱:“你此言何意?”
“意思就是,”欧阳菲菲不疾不徐,甚至向前微微踏了一步,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引弦待发的番子,最后落回吴老二脸上,“你,以及你背后的东厂,甚至这大明朝堂,都太小看碧云剑,也太小看我们了。”
她刻意顿了顿,营造出一种悬疑感,看到吴老二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,才继续道:“碧云剑,乃通灵神物,岂是凡铁?将其归还地宫,不过是第一步,或者说,是一个‘仪式’的开始。此剑沉睡数百年,灵性内敛,需以特殊秘法,结合这琉璃塔地宫独有的风水龙脉之力,方能将其真正‘唤醒’。届时,剑中蕴藏的天机奥秘,长生之秘,王朝气运……才会真正显现。”
“长生?王朝气运?”吴老二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。这两个词,如同最甜的蜜糖,精准地搔到了他,以及他所效忠的那个至高无上者内心最深的痒处。
“不错。”欧阳菲菲语气笃定,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,“否则,你以为我们为何偏偏要选在琉璃塔即将竣工、龙气最为活跃之时归还?又为何甘冒奇险,定要亲自进入地宫?仅仅是为了‘归还’二字?”她轻笑一声,带着几分讥诮,“吴公公,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,怎会如此天真?”
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,虚实相间。碧云剑确实神秘,时空通道的开启也必然与地宫有关,但什么“唤醒”、“天机”、“长生”,纯属欧阳菲菲机智之下的信口胡诌。但她抓住了吴老二,或者说所有权力顶端人物内心共同的弱点——对未知力量的渴望,对延续权力与生命的极致追求。
吴老二脸上的狞笑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与权衡。东厂情报网确实查不到这四人的确切来历,他们的行事风格、所用器物(比如那能发出巨响和浓烟的“法宝”,比如那香气奇异竟能收买御厨的“香料”),都透着难以理解的古怪。难道……他们真的掌握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辛?
欧阳菲菲趁热打铁,姿态放得更足,仿佛施舍般说道:“也罢。既然今日被公公围住,看来是天意要让公公分润这份机缘。若公公信得过,可随我四人一同进入地宫,亲眼见证‘醒剑’之仪。届时,剑中奥秘,自然与公公共享。若公公执意要在此地刀兵相见……”她语气一转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,“那便尽管放箭!碧云剑灵性自晦,受惊之下是否会永久封闭,甚至反噬其主,可就难说了。这千古罪责,不知公公可担待得起?”
她将“千古罪责”四个字咬得极重。
一时间,场中气氛变得极其诡异。原本杀气腾腾的东厂番子们,也被这番云山雾罩、却又牵扯到“长生”、“气运”的言论唬住,下意识地看向吴老二,手中弓弩微微下垂。
吴老二脸色变幻不定,内心天人交战。他既垂涎欧阳菲菲描述的“长生之秘”和“王朝气运”,又担心这是对方的缓兵之计或陷阱。但欧阳菲菲那笃定的神态,以及碧云剑本身的神秘,又让他不敢轻易否定。更重要的是,那句“千古罪责”像一根针,扎进了他的心里。皇帝对求仙问卜之事向来热衷,若真因自己鲁莽而毁了一场可能存在的“仙缘”……他打了个寒颤。
机会!
就在吴老二心神动摇的这短短几息,罗子建动了!他没有冲向敌人,而是如同鬼魅般侧滑一步,脚尖在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板上某个角度轻轻一磕!
“咔哒”一声微不可闻的机械响动。
“轰隆——!”
地宫石门旁,一块厚重的、伪装成岩壁的翻板猛地弹开,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,一股带着陈腐泥土气息的冷风从中呼啸而出!这是张一斌之前研究机关图时,发现的备用通风口,虽无法直接进入主地宫,但位置极其隐蔽,且内部结构复杂!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彻底打破了僵局!
“有埋伏?!不对,是密道!”番子们一阵骚动。
“就是现在!”欧阳菲菲尖声叫道,几乎在翻板弹开的瞬间,就将手中的黄铜钥匙,精准地插入了石门上的莲花凹槽!
“咔嚓!”
一声清脆的锁簧转动声响起。沉重的石门,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“轧轧”声,缓缓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!一股更加强大、更加古老、混合着檀香、金漆和岁月尘埃的奇异气息,从门缝中汹涌而出!
与此同时,陈文昌猛地将手中那个形似工兵铲的家伙,狠狠掷向吴老二面门,逼得他下意识后退格挡。迅速掏出手机,手指飞快划动——
“进去!”罗子建一手一个,将还在发愣的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推向那道正在开启的门缝,自己则断后。
吴老二惊怒交加,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上当了!“放箭!格杀勿论!”他气急败坏地嘶吼。
“咻咻咻——!”
数支弩箭破空射来!罗子建挥舞着从陈文昌那里接过的工兵铲,舞得密不透风,堪堪挡开大部分箭矢,但一支刁钻的弩箭还是擦着他的手臂飞过,带起一溜血花。
“老罗!”已经半个身子挤进门缝的陈文昌惊呼。
“快走!别管我!”罗子建低吼,反手又是一铲拍飞一个试图冲上来的番子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阵极其突兀、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激昂旋律,猛地从张一斌手中那个发出微弱光芒的“小铁盒”里炸响!
是《好运来》!音量被张一斌调到了最大!在这寂静的、充满杀机的古寺工地,在这庄严肃穆的地宫门前,这来自未来的、充满喜庆和魔性的歌声,如同九天惊雷,狠狠劈在了所有明朝古人的心上!
所有人都愣住了!包括那些凶神恶煞的番子,包括暴怒的吴老二,甚至包括正准备拼死断后的罗子建!
这……这是什么声音?如此怪异,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……韵律?是仙乐?还是魔音?
歌声嘹亮,穿透夜空。张一斌高举着手机,屏幕的光映着他视死如归的脸,他一边跟着节奏胡乱扭动,一边对着目瞪口呆的东厂番子们大喊:“天界神曲!百无禁忌!邪祟退散!好运快来!”
这极其荒诞的一幕,造成了短暂却至关重要的混乱!
趁着这宝贵的几秒钟,欧阳菲菲和陈文昌已经完全没入门缝。罗子建深深看了张一斌一眼,一咬牙,也闪身钻了进去。
“拦住他们!”吴老二最先反应过来,虽然心头震骇,但职责和贪念压倒了对“怪力乱神”的惊惧,他厉声命令,同时亲自提刀冲上!
“嘭!”
沉重的石门,在罗子建进入后,仿佛有灵性一般,猛地合拢!将那喧嚣的《好运来》歌声、吴老二气急败坏的咆哮、以及所有危险的箭矢,都隔绝在外。
地宫内,并非一片漆黑。四周墙壁上,镶嵌着一些发出柔和荧光的夜明珠,照亮了有限的空间。他们似乎身处一条狭窄的甬道入口,前方深邃不知通向何处。
四人背靠着冰冷石门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成功进入地宫的兴奋交织在一起。
“成功了……我们进来了!”欧阳菲菲声音颤抖,带着哭腔,又带着笑。
“妈的,吓死老子了!”陈文昌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灰尘,“菲菲,你刚才那通忽悠,绝了!影后级别的!”
罗子建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的伤口,眉头却依旧紧锁:“别高兴太早,门外的吴老二绝不会善罢甘休。他肯定会想办法破门,或者找其他入口。”
张一斌最后一个挤进来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部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、屏幕漆黑的手机,脸上表情复杂,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。“我的《好运来》……终极版精神攻击,效果拔群。”
然而,没等他们喘息片刻,欧阳菲菲背上剑囊中的碧云剑,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!青碧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,瞬间照亮了整个甬道!与此同时,剑身剧烈震颤,发出一阵阵如同龙吟般的清越鸣响,仿佛在呼唤着什么,又像是在与这地宫深处的某种存在共鸣!
光芒越来越盛,几乎让人无法直视。一股庞大的、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,以碧云剑为中心,开始向四周扩散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陈文昌惊疑不定地用手挡在眼前。
罗子建警惕地握紧了工兵铲,将欧阳菲菲护在身后。
欧阳菲菲感到手中的黄铜钥匙也在微微发烫,她顺着碧云剑指引的方向,望向甬道深处那片被光芒逐渐照亮的黑暗。
只见在光芒的尽头,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、以琉璃和水晶构筑的祭坛轮廓。祭坛中央,似乎有一个剑形的凹槽,正与此刻光芒万丈的碧云剑,遥相呼应!
“看那里!”欧阳菲菲指着祭坛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形。
难道,那里就是最终的归还点?
但,为何碧云剑的反应如此剧烈?这光芒,这鸣响,这澎湃的能量……仅仅是为了开启时空通道吗?还是说,她方才情急之下的胡诌,竟在某种程度上,接近了某种惊人的……真相?
地宫深处,那祭坛之后,仿佛有无尽的秘密,正随着这剑光,缓缓苏醒。
而他们身后,石门之外,吴老二疯狂的撞击声与咆哮声,正一声响过一声。
前路未卜,后患未除。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