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巨响,仿佛不是终结,而是一个更庞大、更未知的开端。最后一线来自外界的光,被冰冷的巨石无情吞噬,将黑暗、尘埃和四个现代人狂跳的心,一同封存在这大明王朝最神圣也最隐秘的所在。空气瞬间凝滞,带着一股陈年木料、潮湿泥土和奇异香料混合的、穿越了数百年的厚重气息,压迫着每个人的呼吸。
“我们……进来了?”欧阳菲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不是害怕,而是极度紧张后的虚脱。她手中的强光手电——这来自未来的“明珠”,划破亘古的黑暗,光柱所及,是巨大条石垒成的甬道墙壁,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佛教故事,飞天衣袂飘飘,佛陀宝相庄严,在冷白光束下,呈现出一种动与静、科技与信仰交织的诡异美感。
“进来了,但麻烦也跟屁虫似的贴进来了。”罗子建喘着粗气,将肩上扛着的、被陈文昌的“魔音吉他”暂时震懵的东厂番子丢在地上,警惕地回望那扇再无动静的石门,“吴老二和他剩下的狗腿子肯定在外面挠门呢,我们时间不多。”
张一斌已经蹲下身,快速检查着装备包,他的工具和那颗作为“终极烟雾弹”的自热小火锅都在:“按照图纸,地宫核心供奉处就在这条甬道尽头。但设计图上标注了机关,步步杀机。”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,但额角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
陈文昌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柄碧云剑,剑身在黑暗中竟隐隐发出微弱的、水波般的蓝光,仿佛与这地宫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。“剑在指引方向,”他低语,眼神灼热,“我感觉到了,它想回家。”
四人呈菱形队形,由罗子建打头,张一斌断后,将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护在中间,沿着幽深的甬道缓缓前行。手电光成了他们唯一的依仗,光束扫过墙壁、穹顶、地面,试图找出任何可能与机关相关的蛛丝马迹。脚下是平整的石板,但每一块都可能暗藏玄机。空气越来越潮湿,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。
“停!”张一斌突然低喝。他指着前方地面一块略微凸起的石板,“压力机关。踩上去,两边墙壁可能会射出弩箭,或者顶上掉下钉板。”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——这玩意在明朝工匠看来绝对是神兵利器——小心翼翼地插入石板缝隙,轻轻拨动。只听“咔哒”一声微响,那块石板微微下沉,再无动静。“暂时解除了,但前面可能还有。”
他们如履薄冰,又前进了约二十米,甬道在这里变得开阔,形成一个前厅。厅中立着几根粗大的石柱,柱子上雕刻着盘绕的金龙,龙眼镶嵌着不知名的黑色宝石,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正前方,是两扇对开的、略小一些的玉石门,门上雕刻着九朵莲花,形态各异,含苞待放。
“地图上标记,这里是‘莲花净域’,通往主地宫的最后一道门户。”张一斌对照着脑中记下的机关图,“门上应该有自毁或者永久封闭的机关,如果强行推开错误的那一扇,或者顺序不对……”
就在这时,陈文昌手中的碧云剑蓝光骤然变强,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。他福至心灵,将剑尖缓缓指向左边那扇门上的第三朵莲花。“是这朵吗?”
欧阳菲菲凑近观察,用她做古董生意练就的眼力仔细分辨:“花瓣的脉络……好像有点不同,更灵动一些。难道要用剑去点?”
“试试?”罗子建握紧了手中的短棍——那是他从工地上顺来的优质硬木削成的,此刻是他唯一的武器。
陈文昌深吸一口气,依循着剑身传来的微弱牵引感,将碧云剑的剑尖,轻轻点在了那朵莲花的中心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阵极其轻微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械运转声。左边那扇玉石门,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一股更浓郁、更古老的檀香气息,混合着金玉之物特有的冰冷质感,从门后弥漫出来。
希望就在眼前!四人精神大振,依次侧身钻入玉门。
门后的景象,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。
这是一个更为宏大的地下空间,穹顶高悬,仿佛倒扣的夜空。四周墙壁上,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和宝石,构成星宿图谱,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辉,将整个地宫核心照亮,无需手电,也能视物。地宫中央,是一座巨大的、用汉白玉砌成的莲花座,座上空空如也,显然是为某种圣物预留的位置。莲花座周围,摆放着数十个密封的檀木箱,以及一些鎏金的佛像、法器,琳琅满目,宝光冲天。这里,就是大报恩寺琉璃塔下,积聚了帝国信仰与财富的终极秘密所在。
“就是那里!”陈文昌指着那莲花座,声音因激动而沙哑,“碧云剑的归位之处!”
他快步上前,双手捧着碧云剑,就要将其安放于莲花座中心那个明显是剑形的凹槽内。
“哈哈哈!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”一个阴恻恻的声音,如同夜枭啼鸣,在玉门口响起。
吴老二!他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,也打开了玉门,或者说,他跟随着陈文昌等人破解机关的动静,找到了正确的路径!他带着四五名身手最为矫健的番子,堵住了唯一的出口。吴老二本身武功高强,此刻他脸上再无之前的戏谑,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志在必得的贪婪。他目光扫过地宫内的珍宝,最后定格在陈文昌手中的碧云剑上。
“把剑,还有这里的宝贝,统统留下。或许,咱家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。”吴老二缓缓拔出腰间的绣春刀,刀光与宝光交相辉映,寒气逼人。
罗子建怒吼一声,挥棍上前,与冲上来的番子战作一团。张一斌也抽出随身工具,利用地宫内复杂的地形与之周旋。但对方人数占优,吴老二更是虎视眈眈,随时可能加入战团。情况急转直下,他们陷入了绝对的劣势。欧阳菲菲急得满头大汗,试图寻找其他出口,却发现四周严丝合缝,除了来路,再无他途。
陈文昌被两名番子缠住,根本无法靠近莲花座。碧云剑在他手中左支右绌,若非剑身奇异,几次都险些被夺走。
“妈的,拼了!”罗子建挨了一刀背,踉跄后退,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欧阳菲菲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檀木箱上,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可以说是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。她猛地想起冲入地宫前,为了制造混乱,她情急之下将剩下那点“家当”都塞进了怀里。
“吴公公!”欧阳菲菲突然尖声叫道,声音在地宫中回荡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你可知此乃何地?”
吴老二微微一怔,冷笑道:“皇家地宫,佛门圣地!岂容你们这些妖孽玷污!”
“错!”欧阳菲菲上前一步,从怀里掏出那个屏幕已经有些碎裂的智能手机,高高举起,“此乃西天极乐世界在此间的投影!我等并非凡人,乃持佛旨,护送圣物归位的接引使者!你等凡夫俗子,安敢阻拦?!”
她的话如同石破天惊,不仅吴老二和番子们愣住了,连罗子建和张一斌都差点手一滑。陈文昌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。
“妖言惑众!”吴老二虽厉声呵斥,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。这地宫的神异,手机的“梵音”(吉他声),还有这些人种种不合常理的手段,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。
“冥顽不灵!”欧阳菲菲深吸一口气,脸上做出悲悯而庄严的表情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——感谢现代科技,她习惯性地在手机里存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,包括……一首她认为很“洗脑”也很“吉利”的歌曲。她找到了,用力按下播放键!
“好运来祝你好运来,好运带来了喜和爱~” 欢快、喜庆、节奏感极强的女高音,伴随着极具现代感的电子伴奏,如同魔音灌耳,猛地在这庄严肃穆、沉淀了六百年时光的地宫中炸响!
这声音太突兀了!太不合时宜了!太……匪夷所思了!
吴老二和所有番子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全都僵在了原地。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凶狠到惊愕,再到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。这“天界神曲”的调子、歌词、伴奏,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“异响”,完全颠覆了他们对“仙乐”的想象。是神迹?还是妖法?
音乐还在继续:“好运来我们好运来,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~”
就在这短暂的、由《好运来》创造出的诡异静默和混乱中,陈文昌抓住机会,猛地挣脱纠缠,一个箭步冲到莲花座前,用尽全身力气,将手中嗡鸣不止、蓝光大盛的碧云剑,精准地插入了那个凹槽!
“铿——”
一声清越如同龙吟的剑鸣,盖过了手机里欢快的歌声,响彻整个地宫!
碧云剑严丝合缝地嵌入莲花座,剑身上的蓝色光华如同水银泻地,瞬间流淌开来,沿着莲花座上的刻痕迅速蔓延,点亮了整个基座。紧接着,地宫穹顶上的“星宿”仿佛被引动,光芒大放,与地面的莲花座交相辉映。整个地宫开始微微震动,墙壁上那些佛像的眼睛似乎都活了过来,注视着中心。
一个柔和的、旋转着的、内部仿佛有星云流动的白色光晕,在莲花座上方缓缓浮现、扩大——时空通道,打开了!
“成功了!快走!”陈文昌狂喜大喊。
罗子建和张一斌反应极快,一人一个,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欧阳菲菲和陈文昌(他下意识地伸手,似乎想将失去光芒的碧云剑再拔出来,但剑身仿佛长在了莲花座上,纹丝不动),猛地冲向那旋转的光晕。
“拦住他们!那是妖法!”吴老二终于从《好运来》的震撼中回过神,气急败坏地嘶吼,挥刀扑来。一名番子也下意识地将手中钢刀掷向光晕。
“噗——”
钢刀没入光晕,如同石沉大海,消失不见。而罗子建等四人的身影,也在一瞬间被白光吞没。
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再次袭来,熟悉的时空隧道牵引着他们。然而,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,被张一斌死死拽着的陈文昌,似乎感觉到腰间一沉,仿佛有什么东西凭空出现,挂在了他的腰带上。同时,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,那原本已经失去光泽、与莲花座融为一体的碧云剑,在通道光芒的映照下,剑柄上那颗一直黯淡无光的宝石,极其微弱地、闪烁了一下,如同一声叹息。
而在他们身后,大明永乐年间的琉璃塔地宫内,白光与异响骤然消失,只留下满地狼藉,目瞪口呆的吴老二,以及那柄重新变得古朴无华、却已深深扎根于莲花座的碧云剑。吴老二惊疑不定地走近,看着那空无一物的莲花座上方,又看看四周依旧璀璨的珍宝,最后,他的目光,死死盯在了地面——那里,掉落着一个色彩鲜艳、材质奇特的小方块包装袋,上面印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文字和图案,隐约能闻到一股辛辣刺激的香气——那是欧阳菲菲慌乱中,从怀里掉出的一包……火锅底料。
穿越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,四个重重叠叠的身影伴随着惊呼,砸在了二十一世纪某间熟悉的仓库地板上。尘土飞扬。
“回来了!我们真的回来了!”欧阳菲菲摸着冰冷的水泥地,几乎要喜极而泣。
罗子建揉着摔疼的胳膊,咧着嘴笑:“妈的,再也不用看东厂那群孙子的脸色了!”
张一斌第一时间检查四周,确认环境安全。
只有陈文昌,他挣扎着坐起身,没有参与劫后余生的欢呼,而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。下一刻,他的动作僵住了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。
他的指尖,触碰到了一柄冰冷、坚硬、熟悉无比的剑形物体。
他低头,缓缓地将那东西拿到眼前。
那赫然是——本应留在大明永乐年间,琉璃塔地宫莲花座上的……碧云剑!
它竟然跟着他们,一起回来了!
只是,剑身那曾流转不息的神异蓝光,此刻已彻底熄灭,变得灰扑扑的,如同一件失去了所有灵魂的普通古物,安静地躺在他手中。
陈文昌抬起头,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三位伙伴,声音干涩,带着无法理解的惊恐:
“剑……怎么跟来了?而且,它好像……死了?”
窗外,现代都市的霓虹闪烁,车流不息。而仓库内,来自六百年前的圣物莫名回归且陷入“沉睡”,这诡异的结局,为他们的未来,蒙上了一层更深、更不确定的阴影。卷十的序幕,似乎已在无声中拉开。